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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年前，秋天的黄昏，医院住院部楼上的西窗口朝下望去，看见一进一进往北排开的老房子，西侧还有一个小花园，一个小池塘依稀泛着波光。我看了好久，直至暮色一点一点漫上来，一群鸟掠过黑色的屋脊飞过去，飞向苍茫的远处。后来知道了，那一进一进的老房子不是园林也不是私宅，是苏州中医药博物馆。对中医中药我一直有莫名的敬意。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，我在虎丘山脚下工作，单位医院。记得，医院有三位有名的老中医：吕一平，许杏初，陈朝明。吕一平是院长，胖乎乎的，像个弥勒佛；许杏初清瘦，说话大声，他耳朵不好；陈朝明似乎比他俩年轻些，衣着考究，腰背总是挺得很直，风度翩翩的一个人。吕一平和许杏初看中医内科，我没去看过。陈朝明负责针灸科，有一次我的腰扭伤了，找过他。针灸科里总是躺着许多人，屋子里弥漫着艾草的药香，我躺到针灸的窄床上，看着陈医生手中银光闪闪的长针心惊，闭上眼，把自己当作了砧板上的羊。事实是，刹那的微痛后是温暖松软的感觉，针柄上的艾条冒着青烟，向被扎着的穴位传送着温热，原先的疼痛在慢慢消失……一根针如此神奇，一棵草也让我惊叹。那一年夏天，小弟不过五六岁，不知道吃了什么腹泻不止，母亲急得不知如何是好。隔壁的汪师母是个热心的人，说有一个方子可以试试。就在我家院子的砖头缝里，挑了几棵肥厚的酱板头草。酱板头草的学名叫马齿苋，不过我们从不这么叫，只叫它酱板头草。母亲在汪师母的指点下，把洗净的酱板头草放进沙锅煎汤，煎一次叫小弟喝一碗，一天喝了好几碗。几天后，小弟的腹泻奇迹般止住了。我从此知道，酱板头草不仅仅是猪吃的草，能治人病。此后，我看到花花草草总是不由自主地想，这是什么草药？能治什么病？对身边的植物充满了好奇。照理说中医药博物馆在景德路，是我常常会走过的地方，去看看很方便，可六年多来从没进去过。其实有一次人已经在门槛边了，医院请专家开药方，到中医药博物馆前的“养生苑药铺”抓药，但配好药就匆匆走了，还是没有到近在跟前的博物馆里去。今年立秋后，终于有机会走进了中医药博物馆。此前，听人说起中医药博物馆，总要拖一句，说那儿原来是明代苏州状元宰相申时行的“春晖堂”。其实应是申时行的“赐闲堂”吧，“春晖堂”是后来的主人杨洪源命名的。“杏林春晖，治病救人”，中医药博物馆主厅挂着“春晖堂”的匾也妥帖。我喜欢“春晖堂”宽敞高爽的门厅，外面再怎么热，一走进屋里，凉意森森，人也静下来了。独自在馆内走了一圈，心想名叫吴门医派博物馆也可以吧，这里所有的展示多与吴门医派相关。吴门医派，源于金元四大家，鼎盛于明清，历代吴中名医有千余人，有“世医多、御医多、儒医多、名医多”的特点。同是苏州人的范仲淹曾经说过一句话：“不为良相，便为良医”。苏州读书人多，入不了仕途，那么就做一个治病救人的医生吧。良医难得，因此也常有传奇性。比如叶天士。当我在这里看到叶天士的铜像，就像遇到了熟悉的人。叶天士的故居在山塘街上，他的故事像河边那株葡萄树上的葡萄一样，一串又一串，在穿梭的时光中高悬着。尽管一张梧桐叶作药引催生有一点不可思议，让鲁迅先生说来有一点嘲讽的意思，但叶天士先生的著作《温热论》是温病学派的开山之作，他的许多医案也令人叫绝，他有成为传奇的本钱。清朝苏州的天空下，另一位良医薛雪也与叶天士一样令人好奇，他是名医，也是诗人，又擅长画兰花。扫叶庄和踏雪斋的故事真又如何假又如何，叶天士与薛雪，一个写《温热论》，一个写《湿热条辩》，他们是棋逢对手，是真正的知己。假如，彼时的医学江湖上，只有叶天士或者薛雪一个人站在最高处，没有对手，也会是一桩寂寞的事吧。在中医药博物馆，我看到几张从前的老药方。当归，泽兰叶，陈皮，茯苓，仙茅，怀牛膝......一个个草药名写在已经泛黄的纸上，它们熬成的汤汁是治什么病的呢？许多年前的好奇心又回来了。想起十几年前，我从书店抱回李时珍的《本草纲目》。起初是好奇，全图附方，幻想着熟读之后，有一天可以依样画葫芦给自己开一张药方。读着读着心里惊奇。原来，中草药不只是草，这世间的万物多是可以入药的。草木可以，水，石，泥，鱼，虫，禽，兽也无一不可，最让我吃惊的是，桑柴火、炭火这些燃烧的火苗都可以入药。可以这么说，你睁开眼睛看到的东西里，就有可以治病的药，只不过对什么病症而已。想想不只是惊奇，又生出敬畏了。好多年过去了，《本草纲目》一直是枕边书，如今书已翻得厚了许多，开方抓药的事却一次也没做过，终究是外行，不敢下手。不过，《本草纲目》的文字清爽，时不时翻翻也是一件愉快的事。最近看书又有小惊喜，有一种猪草我小时候打得最多，一直跟着人叫作解放草。前一阵翻书忽然发现，它的学名叫空心莲子草，有清热、凉血、解毒的功效，也是一味药。仿佛认识一个人，过了好多年，我才知道了他真正的名字。中医药博物馆，亦如一味药引子，让我重回植物茂盛的童年。

（文中图片来自网络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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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人的博物馆之一：苏州园林博物馆

一个人的博物馆之二：苏州戏曲博物馆

一个人的博物馆之三：苏州民俗博物馆

一个人的博物馆之四：苏州丝绸博物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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