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的南方，虽然刚下过雨，天气仍然燠热，知了躲在树上，长鸣声此起彼伏。这个时节的每一棵植物，都如同得到上帝格外的恩宠，绿得像精灵。

节选自翊鸣新书《又自在又美丽》

茉莉花一年中有四个高峰花期，称为“花汛”，在花汛七天的时间里，茉莉花多朵大花香浓。我到横县的时候，正赶上八月里茉莉的“伏花汛”，八月的“伏花汛”里出产的茉莉花芳香油含量最高，是窨制花茶、制作精油的上品。

茉莉是木樨科素馨属植物，原产地是印度和巴基斯坦，引种到中国已有一千七百多年的历史。“山塘日日花成市，园客家家雪满田”，在横县，可以看到上万亩的大片田地，但地里栽的不是稻子，而是上百万株茉莉。采摘茉莉很讲究天气，必须选择天气晴好的日子，如果是阴天，空气湿度大，水分重，茉莉花的花香就变得散淡，这样的茉莉花卖不出好价钱，若是被大雨淋过，更是分文不值。早晨，太阳升起，露水消散，花农便开始在花田里采摘茉莉花花蕾。蓝天白云之下，花田里细小的白花如珠玉似繁星，远远看去，花农头戴斗笠，身掮背篓，双手在花丛间一啄一起，像一幅岁月静好的图画。一旦走近，你会被花农们的装扮吓一跳：在将近40摄氏度的炎日高温之下，他们穿着长衣长裤，套着袖套，手上还戴着手套。花农从上午9点开始采摘，到下午5点把花送到市场，连续采花一天，一亩花田大约可以收获15公斤花蕾。

在广西，茉莉并不稀罕，长情的人喜欢种茉莉，说茉莉是“莫离”。做生意的讲究口彩，家中就不愿意种茉莉，嫌茉莉谐着“没利”的音。更多的人就是单纯地喜欢它香气浓郁，花期又长，能从谷雨一直开到立秋，而且好打理，不需费太多工夫。

茉莉花素净，没有纤扬欲飞之态，白色的花朵，连花瓣都中规中矩，但花香却惊人，茉莉花香之浓郁，鲜有其他花类能敌，和它素淡内敛的长相完全不搭，像长相斯文的女子，性子却烈。南宋江奎闻过茉莉的香气后便发誓，“他年我若修花史，列作人间第一香”。

茉莉除了能赏，最常见的是用于窨茶。将茶叶和茉莉花混合在一起，一呼一吸之间，茶味和花香氤氲交融，气息相染。为了达到最好的效果，采花的时间就要十分讲究。茉莉花在夜晚吐香，那些已经开放的花朵，芳香油大部分已经自然散发，这样的花是要被花农放弃的。花农们只采那些花蕾饱实、已经褪青转白正含苞待放的“当天花”，他们在晴天高温下摘取，夜晚来临，这些已经离枝的花朵才慢慢绽放，吐露芬芳。

因为茉莉花香，所以除了窨茶，人们还想了好多方法加以利用。我国的文学大师周瘦鹃的家里“常取茉莉花去蒂，浸横泾白酒中，和以细砂白糖，一个月后取饮，清芬沁脾”。清代顾仲的《养小录》记有“茉莉汤”的做法，是将涂了蜂蜜的碗与盛茉莉花的碗相扣在一起，窨香半日，然后将开水冲入蜂蜜中，便是一盏带着茉莉花香的蜂蜜饮。顾仲还提到说茉莉和豆腐一起熬煮，是绝品。

横县的很多饭店都推出茉莉花菜肴，用茉莉花包饺子，做糕点，或者用茉莉花炒肉，炖汤。北京有句俏皮话——“茉莉花喂骆驼”，意思和“猪八戒吃人参果”差不多，我对这话倒是不以为然，猪八戒吃人参果是浪费，茉莉花苦涩，骆驼也未必爱吃呢。其实，茉莉花不光花瓣涩苦，香气还过于浓郁，与其他食材有点格格不入，难以融合，并非入肴的好材料。这样又香又美的花，为什么非得吃到肚子里呢？

傍晚时分我离开横县，就手从碟中抓起一把茉莉花蕾揣在衣袋里。归途中，花香开始慢慢释出，掏出来看，花已然半开。

上高中时，学校图书馆外的花槽里种了一溜儿的茉莉，晚饭后我和小伙伴散步，总忍不住揪上几朵放在兜里或夹在书中，整堂晚自习都能嗅到幽幽的香，恰到好处。过一两日再想起，原本白得精神爽利的花朵已经萎黄，书页上留一痕浅黄发旧的印子，香是早已逝了。我忍不住摇下车窗，车窗外，夜凉如水，繁星如目，地上黑黝黝的茉莉花田被快速地甩在身后。其实是看不清的，不过是长夏风起，送来满野熏和的香。不过，那香也大抵是想象吧，毕竟花田离了公路那么远。倒是那一小捧从宾馆带走的茉莉花散发出越来越浓的馨香，流动着充盈了车里的空间。想着星空下那十万亩晴雪万点的翠丛，眼皮渐渐发重，“情味于人最浓处，梦回犹觉髻边香”。

翊鸣，生在南方，长在南方，年移居北京。现在某科研机构继续从事编辑工作。热爱文字，曾在《行走》《地道风物·广西》上发表文章。

纪录片《秘境广西》撰稿人，中国国家地理出版的《地道风物·广西》撰稿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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